我梦见昨天那个我来找今天这个我。

她,似乎认不出我了。阳光强烈,空气中弥漫着枣花香。她那么瘦弱,头发有些蓬乱,衣服脏兮兮的。她眯起眼睛看我,仿佛在说:啊?你就是我寻了很久很久的那个人吗?我有些慌乱,就像 次与异性约会;我竭力笑得温柔,企图博取她的好感;我本能地想要藏起些什么,为的是不在那双单纯的眼眸中读到失望……她看着我,就像女儿看着母亲,也像妹妹看着姐姐。突然,我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带她去吃一碗牛肉面。嗯,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牛肉面馆,我一直想去,却寻不到个伴儿,独自去吃,兴味索然,这下可好,她可以陪我去吃了。可就在要迈进面馆的一瞬间,我醒了。——好恨自己,怎么偏偏在这时候醒了!不让自己睁眼,巴望着再睡去、再续梦,然而,不能够了。我坐起来,揿亮了灯,瞥一眼挂钟,是凌晨三点一刻。

我睡意全无,坐在这个梦的尽头,怃然,恻然。

我给自己出了一道思考题:如果昨天那个我来找今天这个我,她该怎样看我呢?

口无遮拦的她会不会说:你身上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一些东西。假如她真这么说,我得买账。是的,我少了一些清秀,多了一些赘肉。但这样的回答,她肯定不会满意。我继续检点自身少了和多了的东西。我发现,我少了对自己的深度好感,多了与自己的无谓作战。

昨天的那个我,是个懂得悦纳自己的我——赤日炎炎,那个14岁的女孩独自在深泽到晋州的公路上骑行,一路走,一路留心看公路两旁白杨树上的“眼睛”,居然发现其中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睛”与自己的眼睛有极高的相似度!刹住车,两条长长的腿叉在那辆破旧的“二六”自行车两边,仰脖对着那只“眼睛”傻笑。后来每每走到这里,都要饶有兴味地重复这档节目,心里揣着隐秘的、不可诉人的小欢喜,唱着歌,流着汗,骑完长得不可思议的路。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对自己横眉立目?不能跟自己做朋友了,这感觉真是糟透了。拧巴,撕扯,血刃相见,这发生于一个人身上的战争多么酷烈!一个个灰颓的念头轮番袭扰我,让我不得安生。也会与之开战,也会跟它们说:哼,休想扳倒我!但是,在这硝烟弥漫的日子里,我被搞得精疲力竭。有一段时间,总觉得孬情绪来自枕头,便患了强迫症般地频繁更换枕头。不能去商店的床品柜台前,去了,定会抱个新枕头回家。海绵枕、木棉枕、羽绒枕、茶香枕、蚕沙枕、荞麦皮枕、决明子枕、牡丹花籽枕……家里五花八门的枕头快要摞上天了。我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搞明白,我弄来这么多枕头,原不是在取悦自己的皮囊,而是在取悦自己的灵*。然而,我的灵*多么难伺候!它不认为那些枕头带给它的是舒适与宁谧。它的拿手好戏,就是与我的皮囊背道而驰。自己是自己的敌人,自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是自己的债务人。撕裂的痛,伴随我分分秒秒……

我想,昨天的那个我,她不可能是无端闯进我梦中的,她是肩了使命而来的吧?她是来拯救这个如此善于虐心的可怜虫的吧?她犹如一个空虚的影子,被遗弃在岁月深处。她完全可以随风去了,但却偏偏不肯。她踉跄地闯入我的梦中,眷注,垂怜,憾恨。我知道她不愿看到我今天的生存状态。她宁愿看到一个孱弱的肉体供养着一个殷盈的灵*,也不愿看到一个丰腴的肉体供养着一个瘦悴的灵*。

尘世间,每一个不和谐的生命体,都是造物主的一处败笔。

——谢谢你!你不会白来。以你来的这一天为界,我要活出一个全新的自己,我要活出一个让自己待见的自己。复习小时候唱过的那些好听的歌,适度纵宠自己不逾矩的小愿望,劝说自己的皮囊与自己的灵*学着彼此妥协,悦纳他人、悦纳自我、悦纳世界……

嗯,就当那个梦越过了黑白之界,就当你不离不弃地陪伴在我身边。你看,你看,蓝天上有白云在不紧不慢地走,空气中飘着不浓不淡的花香。宝贝,请允许我牵着你的手,让我们 进那家面馆,温存地陪着对方,吃一碗牛肉面。

拓展阅读

张丽钧:井底有个天

在“万里浮云阴且晴”的日子里,徽派建筑等来了远道而来的我。

粉壁黛瓦马头墙、木雕砖雕石头雕,我都可以不看,偏偏迷上了“天井”。好端端的房屋,没来由地就在屋顶开了个长方形的洞,暗沉沉的房里,跌进一束天光。在宏村,在*村,在渚口村,天井引我仰望。

殷实的人家,房屋都是用上好的木板围合而成。木香裹挟了我。不是那种新鲜的刨花的香,而是年轮被岁月的手反复摩挲的香——沉郁、低回、缠人。没有窗户,也无需窗户,天井里流泻而下的光,充溢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坐在一把包浆喜人的老木椅里,安静地抬眼望天。突然发现,那天井居然是活的——流云带动了天井,那精心镶嵌于屋顶上的画,便朝着与风相反的方向游移。好好的阳光,倏然落下几滴雨来。亮亮斜斜的银丝,就在我眼前垂挂而下。幽暗的老屋,被这几丝不期然飘落的雨挑逗得风流蕴藉;我看见雨落在“井底”滑腻的苔藓上,又不动声色地消隐于水槽中。我看呆了。想,若是落雪呢?(导游说过,这地方冬日是要落雪的呀)炉中的火苗舞蹈着,被雪拦在家中的人儿,“卧观天井悬”,看一朵朵雪花从天井里热切地扑进屋内,边坠落,边融化,坠到青苔之上,已没了筋骨;又忍不住想,若是夏夜呢?夏夜里繁星闪烁,坐在凉爽而又蚊虫不侵的屋内,摇了扇子,悉心点数天井圈住了几多星星,暗暗记下,与下一个夜晚天井所圈住的星星做一下比对,隐秘的欢悦,漫上心头……落花时节,天井会飘落花瓣雨吧?有鸟飞过,天井会滴落鸟啼声吧?

“四水归堂”,导游这样讲。天井,本是用来承接天降的雨水与财气的,四方之财,犹如四方之水,汇聚于我家——晴天阳光照进天井,即是“洒金”;雨天雨丝飘进天井,即是“流银”。又有民谣道:“家有天井一方,子子孙孙兴旺。”或许,每一个天井里都藏有这样的美好祈愿吧。然而,我不相信为自己的家族祝祷乃是天井 的使命,就像我不相信世间花朵的绽放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一般。想那 个建造天井的人,他一定是一个兼具哲人智慧与诗人气质的建筑家。他近乎负气地说:“谁说天光一定要从四方的窗牖里泻落,我偏要从屋顶开一扇窗,恭请日月进驻,恭请风雨进驻。我就是要在井底有个天!我就是要在房屋的中央,供奉一个不走样的自然!我坚信,这一方自然里,住着福气,住着神祇!”——他赢了。在他身后,呼啦啦,千万间房屋都争先恐后地开了天井。于是,这里的人家都开始借一眼通天接地的井,纳财、纳福;于是,太阳在俯瞰这个蓝色星球时便忍不住朝这一片与它友好对视的眼睛多看了几眼。“会呼吸的房子”——这是外国友人对有天井的徽州老房子的由衷赞叹。是呢,借助一个神奇的孔洞,房屋呼出了浊气,吸进了生机。

当地人说:“天井,是家庭的中心气场。”在“中心气场”的外围梳理四季,四季也变得圣洁起来、馨香起来。拥有天井的人家,该拥有怎样的岁月呢?这些人家,勇毅地掀开了生活的一角给天看,指天发誓,似乎成了一件更易于实施、更易于应验的事。——我发誓不负天下。我发誓不负春光。我发誓不负卿卿……一言既出,日月可鉴。用心耕犁生活的人,怀抱一颗拙朴的心,铭镂庆渥,感念福泽,屐痕至处,处处花开。

好人是 的风水。懂得敬畏,懂得惜福,懂得图新,懂得守璞,懂得将自心与天心抟捏成一个整体——这样的人,不就是一块行走的“风水宝地”么?

——剪一方澄澈的蓝天,镶嵌于刻板黯淡的屋顶之上。自此,头上有个井,井底有个天;自此,林木的呼吸就来殷勤应和我的呼吸,天地的心事就来殷勤刷新我的心事。井在。爱在。烟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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