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我们那里没有养蚕的传统,但的确有桑树。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做《春蚕》,讲的是一位母亲靠养蚕辛苦营生,并为孩子们赚学费,课文的插图我至今还有些许印象:有蜡烛,有装着蚕的匾,有辛苦的老母亲——那是一幅朴素又心酸的场景。今天我在网上特意又搜了一下,才注意到,原来那幅画的角落,还有夜里躺在床上打哈欠的孩子——真是用心了。那应该是我 次认识“蚕”。因为这篇课文,很快,当年班里同学之间,开始流行起养蚕。我并不清楚 个养蚕的同学从哪里搞来的蚕种,我猜可能是从镇上的集市上买来的,以前乡下的集市,仿佛什么都有,每个时节都会出现许多临时性摊位。蚕是春天里要养的,所以也算季节性商品。我也加入其中,但我的蚕不是从镇上买的,而是找身边的小伙伴分的。准备个干净的鞋盒,就可以当成蚕宝宝的窝。听说蚕宝宝怕阳光,所以要把鞋盒放在房间的阴暗角落。又听说蚕宝宝只吃桑叶,那么每天放学后的重要任务,就是找桑树摘新鲜桑叶。桑树我们那儿还是有的,而且大多种植在各家的房前屋后。这里须得说明一下我们那的居住特点,每家基本上都是小四合院式的平房,虽然也都聚集成片,但各家各户并没有完全紧挨着,而是相互之间会有至少十米甚至 十米乃至更远的过渡地带,因此说起每家的地盘,其实包括房屋、内院、外院、房前屋后的小菜地或小树林,有的还包括晒麦场,整个一片面积会比较大。而桑树,并不是我们那的主要作物,也算不上经济作物,跟杏树、梨树、核桃树、李子树的地位相似,人们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种上一两棵,每年收获的果实也仅作消遣,不会考虑大范围种植当成经济作物去赚钱,因为更适合我们那里水土条件的经济作物是苹果树。我家屋后也有一棵桑树,但在我三年级的时候,那棵树还太小了,甚至不比我高多少,如果桑树也得上学,我估计它也顶多是个三年级。桑树太小,桑叶太少,我都怕把它薅秃了。于是我只能把目光瞄向别人家。与果树和梨树相比,桑树并不挺拔,它的身子骨显得柔弱,树也不会太高,不会超过5米,这个结构,对于乡下的少年来说,爬树完全没难度。每年春天,养蚕的时节,也是桑葚快要成熟的季节,与冬小麦的收获期大致同步。除了养蚕要桑叶,临近成熟的香甜的桑葚,也是桑树被我们盯上的重要原因。我们那里管成熟的桑葚叫桑儿,虽然果实五月里早就结出,但一开始是生绿色,很硬很涩,还不能吃,慢慢的染上红色,此时仍不能着急,须得等到整个桑葚果都变得深红,其中一半更是变成柔软的紫色时,才算勉强可以入口。桑儿真正的成熟期相对较短,一般不赶紧动手就来不及了。于是,每年桑儿成熟时,我们这些小兔崽子,都会展开游击扫荡,不仅要及时消灭掉自家的桑儿,还要抽空,趁别人家主人注意不到,悄悄地干掉邻居家的桑儿。小学没有午休的习惯,五月下旬,六月初,麦子*时,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吃完饭,就去爬桑树,一顿享受之后,再去学校。有时候来不及回家,撑着被桑儿染得发黑发紫的嘴脸和爪子进学校也不是不可以。虽说桑树只是各家各户的点缀,很多时候主人家也懒得打理,但桑儿成熟季,家家户户又似乎看管得很严格,这种领地意识在农村还是比较微妙的。但小孩子才懒得管这些,结成团伙就是干,被人家主人发现了怎么办?一个字:跑。而且是笑嘻嘻地跑。至于你说那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怎么办?放心,该咋样还咋样,就跟孩子犯错了家长说两句骂两句一样,回头就翻篇,谁也不会再拿这些事大做文章,作为小孩的我们再见到人家大人,还是会一样打招呼问好,人家也一般不会介意我们偷吃了他们家的桑儿,反而有时候还会主动再分享——大人和小孩之间,的确存在这么一道微妙的默契,这也算是农村人情世故的小小一面。相比吃桑葚让主人家如此敏感,摘桑叶就宽容许多,从时间线上,摘桑叶也比吃桑葚要早不少,所以相当一段时间里,因为桑儿还没成熟,所以摘桑叶可以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甚至还可以和主人家谈笑风生。我是很喜欢桑叶的,单纯因为它好看,桑叶一般近似于椭圆,叶子并不痩削,但也不至于肥圆。桑叶 的特点,是其叶子边缘都是锯齿状,对蚕来说,更方便下口。一片桑叶,一只小蚕能吃好几顿,但养蚕不可能只养一两只,蚕宝宝虽小,但总食量却是很大的,因此,需要每天都要摘新的桑叶,每天当然也要及时更换老旧的桑叶,顺便打扫蚕宝宝的粪便,就那种特别小的黑粒。刚把蚕宝宝捉回来的时候,它们还只有指甲盖那么长,身上还不是纯净的白,而是带点黑色的印记,一边长大,一边黑色会褪去。小蚕食量惊人,自然也长得快,几乎每天都有肉眼可见的变化,也可能是因为白天我要忙着上学,每天放学后再见感受比较明显。 年我大概养了十只小蚕,都在一个鞋盒里,我摘的桑叶自然新鲜,我妈说要拿剪刀把桑叶剪碎一点,更方便蚕宝宝吃,我倒是比较喜欢旁观蚕宝宝吃完整的桑叶,因为一片大桑叶,有时候互相架起来,对于蚕宝宝而言,就是一座山,它们沿着桑叶边缘去吃,就好像在爬山——我觉得这样比较好玩。当蚕长大一些后,它们进食的时候,你是可以听得见沙沙作响。蚕当然不会叫,所以那是咀嚼桑叶的声音。大概只需要二十天,蚕宝宝就能从一厘米长到三厘米,大蚕全身更白净,小眼睛和嘴也能看得更清楚。蚕很乖,也没有攻击性,捉到手里也无妨。当蚕长到三四厘米的时候,每天放学,都是惊人的变化:有一天回来,发现桑叶居然没吃完,它们渐渐不怎么吃了;有一天回来,发现一些桑叶上有蚕宝宝吐的丝,但看起来乱七八糟;有一天回来,发现出现了一个蛋,跟成熟的杏差不多大小的蛋,原来那是蚕茧;再有一天回来,发现了两只三只蚕茧,大部分是白色的,有一颗是淡*的,大部分蚕都把自己包进了茧了;之后有一天再回来,发现鞋盒里多了一只蛾子,忽闪着翅膀,旁边是只破了洞的蚕茧; 一天,我回来打开鞋盒,看到一堆蛾子,它们挣脱着要飞走,但实际上飞不动,旁边是十只蚕茧,我的蚕宝宝都变成了飞蛾。我的养蚕之旅也结束了。算下来,也就两个月。第二年春天,我又重新养蚕,但这一批蚕宝宝却没能走到 。我还是如前一年一样摘桑叶,一样放学后照顾它们。但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蚕宝宝都不怎么吃桑叶,很多也不怎么爬动,而是吐绿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 反应,应该是昨天的桑叶有问题。作为农家子弟,我很快就意识到,蚕宝宝这是中*了。之后的一天,我看到那棵常摘桑叶的邻居家的桑树上挂了一块纸牌,写着“已打农药,请勿摘食”,那是桑儿成熟前的日子。是有这样的习惯,有时候农村人家给苹果园林喷完农药,还剩一点话,偶尔也会给家门口那些不重要的如杏树、桃树果树也打药,一般都是预防病虫害。我把我的蚕挖了个坑埋进地里,扔掉了那个鞋盒。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蚕。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了,我都不太清楚,今天的家乡小孩还会养蚕吗。他们还能找到伙伴分到蚕宝宝吗?我也并不清楚,他们的课本里还有那篇《春蚕》吗?大约两年前,在一位堂兄的婚礼上,吃席的时候,一位老人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在耳边问,“你得是咱明明?再一直没见过你,印象里你还是那个上学的碎娃……”我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邻居家的一位老爷爷,按照辈分,其实我应该叫“大大”,但按照年龄,爷爷更适合。小时候,我经常偷吃他们家的桑儿,在被人家发觉的时候,赶忙跳下树溜跑;下雨天的时候,整条巷子里会形成一条溪流,那位老爷爷经常把路上的水都引到他们家的玉米地里,我和小伙伴在小溪旁漂纸船玩,每次都被拐到玉米地里,于是我们趁人不注意,会偷偷堵上那个引水口……总之,我和小伙伴们给他们家捣过不少鸡毛蒜皮的乱。后来渐渐长大,我一步步上学,一步步离开家乡,那位老爷爷也被儿子接到县城居住了,很少再回村里。近二十年过去,我变成了一位发福的大人,那位老爷爷再也没法像当初那么矫健,发现我们捣乱的时候还能上前追几步,他白了头发,也弯下了腰,他从另一桌席迈着步子颤巍巍来到我旁边,他不太确定地辨认我,两只手握着我的手,感慨我变化太大,与我寒暄……我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三年前父亲生病,我们家的动荡乡邻皆知,我也明白邻居大人们体恤我们家的遭遇,也同情当年24岁的我承担这样的风波。在堂哥的婚席上,老爷爷说他也在等着吃我的婚席,我笑着回复那一天并不远,让他放心,好好保重身体。我早就不介意当年老爷爷给桑树喷药那件事了。cherishO涟漪之外-beyondtheripples

放一下当年小学三年级那篇课文:

《春蚕》文/巴金

春天是养蚕的季节。每到这时候,我常常想起母亲来。解放前,我们家很穷,母亲就靠养蚕换点钱,给我们姐弟俩交学费。

我们家门口有几株桑树。春天一到,桑树刚发出新芽,母亲就照例拿出几张蚕种来。每张蚕种不过一尺见方,上面布满了比芝麻还小的褐色的蚕卵。等桑叶长到榆钱大小的时候,蚕种上便有许多极小极小的蚕在蠕动。蚕的生命就是这样开始的。

母亲微笑着,把这些小生命抖落在小匾里。匾里已经撒了一层剪成细丝的嫩桑叶。这是母亲带着我从桑树上摘来的,擦得干干净净,剪得又细又匀。

蚕一天天地大起来,桑叶也一天天地剪得粗起来。等蚕长到半寸来长的时候,小匾换成大匾,就开始喂整片的桑叶了。每天清晨,姐姐把桑叶采回来,母亲吩咐我洗了手,用毛巾把一片片桑叶擦干,再轻轻地均匀地撒在匾里。

蚕越来越大了,呆在一个匾里太挤了,就分成两个匾,再分成三个匾……匾一个又一个地增加着。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把隔壁的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当作养蚕室,把七八个匾都搬了进去。每天深夜,母亲总要起来添桑叶。我一觉醒来,常常看见母亲拿着烛台去喂蚕。闪闪的烛光照着她那带着皱纹的慈祥的脸。

推开养蚕室的门,立刻传来一片沙沙的声音,像下雨似的。那是蚕在大口大口地吃桑叶。那些日子,采桑叶的担子就落在父亲的肩上。父亲用很大的桑剪把桑叶连枝剪下来,成捆地背回来。

蚕快“上山”了,母亲一夜要起来两次,累得她腰酸背痛。我和姐姐也常常起来帮忙。母亲把蚕沙大捧大捧地从匾里清出来,姐姐把桑叶大捧大捧地放进匾里。我用簸箕接蚕沙的时候,总看见母亲的额角上渗着汗。

蚕“上山”了。它们被捉到用一束束麦秆扎成的“山”上。几天以后,“山”上结满了白的*的茧子。母亲一面摘茧子,一面轻轻地对我和姐姐说:“孩子,上学得用功啊!这学费可来得不易呀……”

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的两鬓又添了一些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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